《红楼梦》与21世纪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上）

原标题：《红楼梦》与21世纪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上）

安身·安心

——《红楼梦》与21世纪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导 言

一 旨 归

《红楼梦》的出现，不仅是文学史上的里程牌，更是中国古代思想史和文化史上的大事件，从很多层面，《红楼梦》都是“集大成之作”。《红楼梦》被称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这种修辞性质的评价，形象说明了《红楼梦》这部著作拥有的丰沛文化含量，它活色生香地展现了清代中期中国最为主流的文化形态下的生活样貌。

身为小说家的米兰·昆德拉说，小说是人类对抗遗忘的方式。即使从最直接的现象层面，小说也是最能保存人类文化记忆和具体生活情态的方式。《红楼梦》是小说，因为拥有《红楼梦》，我们对康雍乾时期的中国社会有了更为真切和感性的了解，但小说毕竟是小说，不是真正的百科全书，小说保存的是人类经验，是具体历史文化时空中人的情感经验和生命经验。阅读小说就是分享这些经验，知道他人是怎么生，怎么活，怎么爱，怎么死……如果失去对人类经验的记录与分享，人类就会陷入“遗忘”的深渊，生活会失去深度与背景，变得稀薄，肤浅，平面化。小说中保存的文化经验是混沌一体的，以审美表达和意义表达为目的，因为文化语境的改变，其中很多和生活息息相关的思想、文化元素，对于今天的读者变得隔膜和难以理解，更遑论对其现实生活产生影响了。

我们在这里要完成的任务，是以《红楼梦》为导引和基础，结合中国文化史与思想史，完成对中国古典生活方式下的核心理念的提炼以及所涵盖的文化元素的梳理。

生活方式是一个兼具抽象性与具体性的概念。一个民族生活方式的总和，就是该民族文化本身。但综合来说，任何文化之下的人的生活方式，都围绕着两大终极任务：安身与安心。我们对不同文化时空中人们生活方式的辨识和区别，就是看他们如何安顿自己的身心。

中国的文化传统，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为界，古典与现代出现了断裂。虽然有着隐形的内在延续，但随着经济基础和社会形态的巨大变革，曾经“超稳定”的中国人延续了数千年的生活方式，已经被彻底改变。我们的祖辈曾经是如何安顿自己的身心，以什么方式度过自己的生命过程，对于今天的你我，已经是一个具有文化考古性质的命题。历史的发展，并非所有的层面，都可以用时间刻度来判断优劣，“新”相对于“旧”、“后”相对于“前”，并不具备绝对意义上的“进步性”，尤其在文化上。否则，人类文化史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复兴”这一概念。文化传统中之所以会成为传统，是因为其中一些具有永恒生命力的价值。依赖这些价值的传递，传统在新的社会现实中重新获得“生命”，形成了古典文化的复兴。“复兴”是古典文化通过一定程度的调整和转化，适应了新的文化语境之后再度被接受，因此，“复兴”一定有创造和建构的层面。

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中，中国处在一个艰难的现代化进程之中，这个进程在上世纪后半叶开始不断提速。最为直接的表征就是人们的生活方式不断“被更新”。中国人似乎处在旧有生活方式不断解体，而新的生活方式并未真正建立的文化转型期。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不少文化学者提出了“转型期”概念，但这个“转型期”比我们想象的要长，我们不断在丧失，却迟迟不能完成建立：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失去了自然的乡土生活，也失去了宁静的小城生活——只留下了表演性质的古村落、古镇作为旅游景点存在着，我们还在笨拙地学习着尚未真正了解的现代都市生活，却已经与解构经典、嘲弄现实的“后现代”生活撞了个满怀，在种种“后文化”与“伪文化”的雾霾中身心难安……

如果我们不能完成新的文化建设，建构出自洽的生活方式，这个“转型期”将永远不会过去。也正是与“转型期“概念出现的同一时期，出于对现代化进程的反思，有学者开始提“返回古典”，恰如《红楼梦》中那句“眼前无路想回头”。逝者如斯，人类社会如同个体生命，都是无法真正实现“返回”，但立足当下，回望古典，却是非常有价值的。回望不等于倒退，“复兴”绝不是“复古”。如同文艺复兴并非古希腊文明的复现，而是借助古希腊文化的力量，从中世纪宗教的桎梏中让“人”获得解放，我们重新回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资源和思想力量，是为了完成当下中国的文化建设和生活方式建构，安顿我们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