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天以哲丨异化劳动理论——共产主义何以是人的复归

1842年初，马克思开始担任《莱茵报》主编。同年，莱茵省议会关于《林木盗窃法》的讨论引起了他的关注。这一法案将当地农民捡拾枯树枝的行为规定为盗窃。马克思发现，宣扬国家的法是“最高的法”的黑格尔法哲学无力解决这样的物质利益问题，于是他逐渐转向政治经济领域的研究。因故辞去主编职务后，他开始了两年的独处时光，着手对黑格尔和诸多国民经济学家的理论进行整理和批判，并最终形成了这篇《手稿》。

《手稿》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史上有着特殊的意义。汤云翔介绍说，《手稿》前后马克思本人的思想表现出巨大的转变：在《手稿》中，他大量使用了费尔巴哈的术语，特别是其中对感性、自然等概念的重视；但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就对其理论展开批判。这是否是马克思思想不成熟期的著作，是一个为学界所争论的问题。无可否认的是，马克思在《手稿》中展现了极好的文笔，其对现实的深刻描述是吸引汤云翔的一个重要因素。

《手稿》一页（图源网络）

02 “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性

“异化”（英alienation/德Entfremdung），本义是“使陌生化；使和人疏远”。在哲学上是指主体产生、分离出异己的对立面，使原本是主体性的东西成为对象性的东西，在现实层面表现为人创造的东西反过来支配了人自身。

“异化 ”概念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正如对法和国家的探讨一样，黑格尔也是从意识或思维出发探讨异化问题。在黑格尔的辩证法中，异化是必然的，也是意识和自我意识超越自身、上升到更高层次所必需的环节。意识在异化中成为其对立面，即现实的对象。这是黑格尔辩证法革命性的一面。但他同时宣称，意识最终会意识到，作为对象的整个现实世界不过是意识自身的异化，并克服这种异化，将对象统一于自身。由此，异化只是意识内部的异化，而与现实无关；黑格尔体系中的人仅仅是自我意识，其所提到的自然界、法、国家等也只是一种抽象的东西；因而其革命性只是思维内部的革命性，并不能改变现实世界。

马克思在《手稿》中批判了黑格尔辩证法的这种本质，并批判地吸纳了费尔巴哈的以感性直观而非思维为基础的理论。人首先是肉体总体的存在，是社会关系中的存在，而自然界也直接地是人的现实的对象；人的异化和对异化的克服都发生在现实生活的过程中，而思维的异化只是现实异化的反映。异化劳动理论，是对人的异化在资本主义生产中的表现形式的具体阐述。其指出异化劳动包含以下四方面的规定性：

(1)

工人的劳动产品同工人相异化。工人的劳动产品不属于工人。劳动必须依赖于一定的对象，即自然界，其必须占有这个对象，并将劳动凝结在对象中，因而劳动的对象和产品必须属于劳动者。但在资本主义生产中，工人不断地丧失自己的劳动产品，而同时生产了资本等自己的统治力量——产品反过来使工人成为它的奴隶。

(2)

劳动是工人同其自身相异化。劳动对于工人不是他自己的活动，而是外在的、否定他自己的活动。工人在这种劳动中感到被强迫和折磨，而只有在劳动以外的事情中才觉得自在。人的自我实现不在劳动之中，而在动物机能的实现之中。

(3)

人的类本质在劳动中同人相异化。人本质上是普遍的、自由的存在，因而是类的存在，其有意识的、自由的生产生活与其动物性的生命活动相区别，亦即人的类生活：人把他物的类当作自己的对象，并能按照他物的类的本质去改造他物。因而，人必然要借助他物才能确证自己的类本质，即要使自然成为自己的材料、对象和工具，成为自己“无机的身体”。劳动就是类生活的形式。资本主义生产由于剥夺了工人的劳动产品和劳动，就将劳动贬低为维持生存的手段，使工人丧失了类的本质性的存在，从类生活被迫退回到单纯的肉体生活。

(4)

人与人之间相异化。人必然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人的异化必然会通过与他人的关系表现出来。工人的劳动和劳动产品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某个他人，即资本家，因此工人在劳动中也生产出他所在的社会关系。

通过这四种规定性，马克思从一个全新的视角重新得到了“私有财产”的概念，阐明了私有财产的产生和运作逻辑，成功解释了以私有财产为基础的国民经济学所未能解释的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对异化劳动的分析恢复了辩证法的革命性内核，“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成为改变这一情况的现实途径。

电影《摩登时代》剧照。电影中工人为机器所奴役的情景，是对异化劳动的生动写照（图源网络）

03 人道的自然主义与自然的人道主义

马克思设想了人自身存在的一种理想状态：人真正占有自己的全部本质，通过自己的本质力量与现实的人和物发生联系，此时的现实就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确证，是人对自身的肯定和对自身生命的体验与享受。人的本质力量，即人作为主体具有的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不仅通过人身体的器官，而且通过在社会生活中形成的“社会的器官”，如有音乐感的耳朵和能感受美的眼睛；不仅自然就在本质力量中成为人的，而且人也在其中才成为人的、自身的。

私有制是对这种状态的扭曲。在私有制下人发生了异化，人只有“拥有”或在使用中“占有”他物，而非通过本质力量的运用，才使他物成为自己的东西。精神和肉体的诸多感觉被“拥有”的感觉所替代。由此，私有制为人的所有活动蒙上了一层功利主义和利己主义的色彩。要达成人的感官和特性的彻底解放，消灭私有制、重新夺回属于人的对象世界就尤为重要。

但造成异化的整个资本主义生产并非一无是处。马克思指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改造着人的生活，为人的解放做准备，尽管本质力量在其中是以“感性的、异己的、有用的对象的形式”呈现出来的。

因而共产主义并非是简单的平均财富、协调劳资矛盾等议题，而是意味着使人成为自然的、本质的、“人的”人，而人的这种自然本质只有在社会中才是可能的。共产主义是人对其自身生命的占有，从宗教、家庭、国家等等的存在中走出来，回归到社会的、自然的存在。马克思用满怀深情的语言描述了这种理想：

“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

参考文献：

[1][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刘丕坤译，人民出版社，1979

[2]吴晓明：《黑格尔的哲学遗产》，商务印书馆，2020

[3]张一兵：《青年马克思的人本学的社会意识论及其异化——<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再研究》，《湖南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

[4]李彬彬：《马克思<巴黎手稿>与黑格尔辩证法激进化的第三种方向》，《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21年第5期

[5]余在海：《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第一次转向”》，《中国社会科学报》第2397期

文案 丨曹宇澄 黄容

排版、封面图丨焦芸茱

图片丨部分源自网络

发布丨高睿晗

审核丨封莹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