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于寒砚笔记

【且论魏晋】五城视角下的北朝简史

寒鲲

历史科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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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城视角下的北朝简史（上）平城、洛阳、晋阳的南北拉锯

2. 五城视角下的北朝简史（下）晋阳、邺城、长安的东西对峙

寒某认为，整个北朝时代的流变，可以用平城、洛阳、晋阳、邺城、长安五城的顺序依次梳理，五城分别是北朝相应时期的重心都会。

一、平城时代

平城时代从北魏道武帝天兴建制开始，经平城诸帝的四向征伐，实现北魏统一北方的结果，并以文明太后主导的太和改制收官。

凭借盛乐远离十六国旋涡的地缘优势，北魏的前身拓跋代国没有过早地卷入到中原绞肉机当中消耗实力，坐拥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用来采撷河套云中之地的半农半牧社会发展成果。

前秦崩盘后，道武帝抓紧时机奠都平城，大搞以离散诸部为核心的汉化（生产方式层面）改革。在稳定恢复拓跋部的主导地位后，利用东晋北进的势头与余波，以正北之位摧垮北方群雄（道武吞后燕、明元征河南、太武取夏凉北燕、献文平青齐），并开始汲取十六国的发展成果与经验教训。

在十六国中坚持胡风或大力汉化的正反经验，公元五世纪，北魏在北方大力推行的八部大人制度与宗主督护制度，前者稳定北魏平城京畿，安置迁入人户，统御旧有部族，后者兼容鲜卑部落兵制旧俗与中原乡兵部曲现状，既能满足鲜卑军将抄掠财货的贪心以供魏帝驱使，又能捎带招抚组织起乡兵部曲的遍地中原豪族。

然而，单薄粗鄙的鲜卑文化终究无法彻底征服为数越发广大的汉人世家豪族，崔浩之死，虽是鲜卑权贵对逐步抬头的汉化势力的血腥反扑，却难敌随着北魏版图深入中原、生产方式以农为主而强劲起来的汉化（制度与文化层面）势头。

在汉化势头潜流暗涌下，最终出现了文明冯太后与李沖联袂推动的太和改制（前期），行官俸、用三长、定户调、颁均田。前期太和改制可以说不仅开启了北魏政权的汉化之路，而且也开启了北方中国终结魏晋乱世余波的中央集权先声，当然也实际上培养了以孝文帝为首的鲜卑中青年汉化贵族势力，为平城时代的终结埋下了伏笔。

二、洛阳时代

如果说，平城时代是北魏从北向南主动推进的武力征服，那么洛阳时代便是中原自南向北主动吸引的文明同化。

北魏鲜卑贵族中的中青年统治者为了解决统治北中国所面临的的现实难题（在秦汉文明为基调的社会群体中扎实地统治下去），以及统一中国后可预见的未来难题（吸纳南方更具秦汉特色的半壁江山），便展开了以孝文帝为主导的太和改制（后期）。迁都、迁籍、迁陵、汉话、汉服、汉姓、通婚，这是一次北魏中青年上层权贵全面扑向洛阳并形成洛阳汉鲜权贵势力的行动，也是一场决绝到脱离鲜卑军力中下层利益诉求的门阀主义举动，更是对平城旧貌的连根拔起。

然而，孝文宣武两朝始终无法完成南征一统使命、只能在洛阳周围巩固地盘的情形，造成了洛阳胡汉门阀无法通过联合南朝门阀、彻底成为华夏正统，而摆脱与北方鲜卑中下层军力势均力敌的窘状，最终这个时代以高欢目睹的那次禁卫兵哗变与波澜壮阔的北镇起义而宣告终结。

三、晋阳时代

北镇起义与流民起义分别代表了鲜卑军力中下层与汉人社会中下层对北魏洛阳统治的反抗，本来在平城时代便此起彼伏的汉人社会中下层反抗，再融合上北镇武人的力量，彻底摧垮了北魏统治的政治根基。

北镇起义与流民起义虽然被以尔朱荣为代表的北镇武人（中上层）所最终镇压，但尔朱荣乃至其后的贺拔岳、高欢、宇文泰，其手头的军政主力，无不是魏末丧乱中的镇民、流民乃至汉人地方豪族（非洛阳权贵）的乡兵部曲。

河阴之变，实质上便是北镇将兵势力全面血洗洛阳权贵进而宣告洛阳时代彻底终结的事件。

压制北镇起义，却掌握北镇镇民力量、代表北镇镇将利益的尔朱荣、高欢，先后在晋阳以霸府的形式操纵着洛阳的元魏傀儡。中层镇将、下层镇民成为新实力派的军力来源，他们的诉求将过于偏南偏向汉化的政治中心往北拉到了居于平洛之间的晋阳，从此晋阳不仅遥控着洛邺，而且取代了平城，成为北镇武人集团的大本营，这一支势力最终成为北齐政局的一元。

尔朱荣、高欢相继在晋阳建立霸府（都督中外军事府），自此形成后三国时期的晋、邺、秦军政三角格局乃至隋唐时期的关中、河东、河南北三角格局，所以晋阳虽然不曾在这一时期拥有都城的名分，却拥有主宰北朝军政格局的重城实力。

从尔朱荣坐镇晋阳，派众尔朱分镇青齐、洛阳、关中，便可察知尔朱霸府一旦长久，其以晋阳控扼四方的布局，而高欢宇文泰之争，使得关中摆脱了晋阳的直接控制，削弱了洛阳的政治地位，这才形成了高齐晋邺二元政治、晋邺洛三角军事的格局。

不过，随着西魏北周宇文泰、宇文护、宇文邕三人不断加强府兵制、均田制积攒实力，随着北齐皇帝最终摆脱晋阳军方的影响（斛律光之死）、终结晋邺二元军政格局，乃至侯景之乱改变三国格局影响的进一步发酵。长安通过励精图治与邺城通过权力恶斗分别彻底摆脱了晋阳的决定性影响，晋阳时代便随着周齐双方格局变化而渐渐隐去。

四、邺城时代

近乎全盘继承北魏军政与文化积淀的北齐，坐拥河北膏腴之地、并州耀武之力与河南乃至淮南两片缓冲区，在整个高欢时期和北齐前期形成了从东向西的全面战略压制。

然而，北齐政局不断陷入到晋阳军方与邺城权贵的纠葛倾轧之中，皇位继承随之不断出现杀戮乱局，这就从根本上决定了北齐政局持续内耗在派系斗争之中的命运。

加之，孝武出奔，正统西行，掌握了元魏大义名分的关陇集团，便拥有了强大的政治号召力，以至于高欢不得不因忌惮诸将与权贵而败坏政治风气（用贪腐好处笼络干将与豪族）、耽搁军制改革（北齐始终纵容各种兵制的存在，尤其是纵容晋阳军将与汉人豪族的私兵部曲，所以一直没有像宇文氏那样不断通过府兵制完成军队隶属于指挥的统一整合）。

杨愔只有一个，奈何不得家族遗传昏暴病的历代齐帝，加上二元内耗，北齐政权便注定了衰颓的命运。后主高纬虽然最终取得了君主集权的胜利，却也只是内耗的胜利者而已，北齐已然在内耗中错失了整顿军政的全部时机，高纬获得的，只是一座庞大的废墟。

五、长安时代

以复仇之名（贺拔岳之死）与正统之义（孝武西奔）凝聚而成的关陇势力，除过这点名分上的优势，全无任何优势可言，关中残破、军力弱小、鲜卑单薄，四周有敌。然而，正是这种近乎绝境的立国形势，励志故事般地倒逼了关陇集团的凝成。

关中虽然残破，却可凭借大义感召，而吸引河东豫西豪族乡兵的来归，进而完成关中东大门的守卫；军力虽然弱小，却可凭府兵制形成过程中的不断招募拉拢，从广纳豪右中上六等户到夏人泰半为兵，军力与军制同时发展壮大；入关鲜卑虽然单薄，却可通过拉拢关陇豪族，不断实现政权的关陇化，来扩大统治基础；四周固然有敌，却天赐“宇宙”波级别的侯景之乱，彻底洗牌国际格局，使得西魏在实力上实现赶齐超南。

一方励精图治、天赐侯景；一方内耗迭起、昏聩腐败，此消彼长，齐消周长。实力转化之间，长安取代邺城，成为未来统一的发动机，开始了从西向东的逆袭反扑进程。而后，在宇文护、宇文邕、杨坚的相继主导下，周隋两朝完成了秦汉一统进程的重现。